彼时,暮色四合。
天崩已止,尘嚣落定,山脊漫上云霞流光,向着新生,兜头浇下。
紧着一声马鸣,祝好与响玉俱是一怔。
远方,有比云霞更令她醉心之物。
祝好全然不顾麻痹的双腿,越过碎岩断木直往前奔,才迈出几步便险些一个踉跄滚入坡底。
好在横挡来一只长臂将她护在怀里。
祝好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扬扬唇:“我厉害么?”
宋携青气极反笑。
怀里的人儿一身浴血,泥头泥脸泥衣,额上还肿起个小山丘,耳廓胡乱裹着渗血的衣布,面色透白如纸。
他早知她断不会安分地回淮城,却不料她竟胆大至此?!
宋携青眉峰冷厉,声色凛凛:“你想死,是吗?”
祝好嘴硬,“我没有。”
“还想骗我?”宋携青鼻眼泛酸,望着她,声调已是止不住地发颤,“若此计败了,败得彻底,祝好!你可是打算与此谷同葬?!”
不管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他何曾这般对她发脾气?
祝好委屈顿生,偏偏咬着泪不落下,“……我们赢了啊。”
“疯子……”宋携青见她两泪汪汪耷拉着眉眼,他心头一震,终是软下声色,将人紧紧拥在怀中,半哄半求道:“你……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
作者有话说:“天地形者,兵之助也。”——《孙子兵法》
第110章少年
翌日天明,整军归营。
负伤的军士多由辎车载回,宋携青将祝好护在怀里,一路驱着马儿徐行,他小心翼翼,唯恐颠簸教她不好受,恨不得将祝好里三层
外三层裹得风丝不透。
将至营帐时,宋携青勒住缰绳,无声一叹,祝好仰头看去,见他调转马头正朝来路望,祝好便也从宋携青的臂弯里探出半张泥脸,顺着他的视线往后一睇。
不远处,少年的身影在初升的朝阳下显得伶仃,见他二人停驻,少年入定似的僵在原地,手无足措地四下张望,末了,埋下头,似一株教霜打蔫的玉草。
宋携青翻身下马,将祝好轻轻抱落,走出几步,临入营栅时,又蓦地回身,一眼扫过仍钉在原地的少年,淡问:“还不跟上?”
玉响一扫方才的蔫巴劲,三步并两步疾奔而来,应声清脆:“是!”
待入营地,空场上多是军医穿行在伤兵间上药包扎,宋携青搀着祝好绕过几顶营帐,前头的争执声扎入二人耳内,倒像是在吵群架,且架势不小。
俩人对望一眼,无需多言,宋携青已扶稳祝好朝喧哗处踱去。
“翩翩!”梅怜君亦在其中,见是祝好,忙教左右退出一条小道,免得磕碰。
方才响玉便已递了消息,道是祝好无恙,只是不曾想,宋琅竟也一同来了。
祝好望向众人围拢之处,胸口倏地一滞。
只见草席半卷,裹着个已无声息的胡衣少年,他瞪着猩红的双目,嘴角凝着一道干涸的血痕,腹背之间,一支冷箭穿堂,席上之人正是张飒。
“将军!属下实在不明白,张飒既已教秋狄掳为奴,如今又穿着秋狄人的衣饰,其衣料可见的柔滑生光,定是上乘,张飒不是降敌又是什么……何苦还将他的尸身运回营中!”
“张飒此人,因其兄在营中煽动军心,被将军当众斩首,怕是早已怀恨在心,没准儿他在瀛帐时,便已是敌营的暗线?”
一声诘问,如在平波之下投入一方巨石,激起接二连三的质询。
祝好的两眼蒙着层水雾,她挣开宋携青的手,怔怔地步至席前,俯身将温热的掌心覆在少年不肯闭合的眼上,待她移开,少年终于瞑目。
他束发散乱,衣衫脏污,也不知跑了多久,眼见家门故土在岸,仅是一桥之隔,却在行将踏上家土之际被人自后一箭穿堂。
祝好俯身席间,用袖角为他轻轻拭去脸上的污痕,仔细抚平衣上的褶皱,这时,众人方才觑见少年掩在衣袖下的手紧攥着一截燃尽的旗花。
围在一侧的军士们若有所悟,人丛熄声,只余风过旌旗的猎猎作响。
梅怜君便在寂静之中越众而出,她的甲衣浴血,大小伤无以计数,脸上飞溅的血点衬得她如餍足的兽,“我们大瀛的将士,各司其职,各尽其命,皆是国之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