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因这场山崩也为之色变,鹿谷遍地狼藉,久不闻人语,走兽绝迹,飞鸟不栖,唯余死寂笼罩四野。
晌午的烈阳掠过谷地上空,渐渐西沉,暮色如血染遍天际。
瀛军主力已吞占秋狄粮仓,回师驰援鹿谷。
万余将士或操铁铲或徒手掘地,誓必要救出埋没在地底的兄弟们,好在此前已在谷内修筑沟壕天棚,战车之上皆有精铁护甲,掘出的同伴虽难免负伤,却可保下一命,反观五部联军大多已无声息,断崖之下更是尸积如垒,秋狄大营已换上瀛军旗帜,趁乱从鹿谷溃逃的联军一时无营可归,不知秋狄王或旁的族国大王是否生还,就算虎口偷生,集拢散军也非一朝一夕。
梅怜君立定谷中,热泪盈眶。
前几日为惑敌军,折损大半粮米,若今日败北,军中便无颗粒。
是以,趁敌军主力侵入鹿谷,她亲率帐下余众直捣秋狄粮帐,就算撞不上山崩的时机,亦可趁敌营驻军虚空之际劫粮。
自然,另有一则走向,便是秋狄王畏怯“达拉援军”自甘退守霞阳,若是如此,于瀛军也不失为上策,秋狄若退,霞阳便可坐待庆国驰援,且瀛都的粮草不日遂抵。
然秋狄王刚愎自用,择谷而攻,落得如此下场。
瀛大捷。
可是……
梅怜君满目疮痍,凝着谷道如炼狱之景,横尸断肢,污血覆土,她在挂帅出征以来,落下第一滴泪。
可是,翩翩呢?
……
祝好不谙兵法,却在得闲阁中逼着自己读过几卷。
“天地形者,兵之助也。”
她翻遍灾异古籍,细查瀛朝年间的天灾载记。
嘉瑞三年,八月廿三,鹿谷大崩。
鹿谷位于霞阳之东,地崩恰与霞阳一役相合,若兵不敌,或可借天刃。
为求稳妥,她亲至鹿谷勘查,临天崩地动,鸟禽绝迹,走兽遁形,生灵皆避,活水忽涨或降,浊沫浮涌,味苦且涩。
她牢牢攥着命,同天地赌上一局。
山崩之际,祝好蜷入天棚之下。
山石倾轧,所见之处如堕黑窟,窒息般的重压碾得她筋骨几近散架。
不知过了多久,祝好才渐渐顺上一口气,她在方寸一隅间浑浑噩噩地睡去,又浑浑噩噩地醒来,直至听见黑窟之外,瀛军大捷的疾呼。
她佝偻着身子,破开一抹笑,祝好奋力敲击头顶的铁板,大抵是埋得太深,阻绝轰响,暂无人应,她轻轻一叹,摸出早先备在袖里的干粮,也不管多噎涩,只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势必蓄满一身力,好待瀛军来援。
一定会有人发现她。
她足足啃下半块干粮,又陷入昏沉,再醒来时,只觉身子愈发地沉重,喘息不畅,祝好情知不能再没头没尾地昏睡下去了,耐不住头昏脑胀,神思也不清明,她只好心下一狠,扬手自掴了一巴掌,借着颊畔火辣辣的胀痛强自清醒。
由远及近传来唤声,祝好听出来了,是王点在唤她,祝好干咳几声,再不顾浑身骨裂似的碾痛只不住拍打顶上的铁板,嘶声大喊。
四方地动,有脚步声集聚,上方铁器铿鸣,一声声撞在祝好的耳膜,片刻之间,头顶的长夜便节节败退,黑窟教人撬开一隙,天光乍泄,刺目却绚烂。
军士们搬石掘土,将祝好拽出黑窟,她瘫软在地,似教人抽去筋骨,只得仰面大喘。
“夫人,您可真是……将我的魂儿都吓散了……”
祝好循声望去,逐渐清明的视线落定在清隽少年的面上,祝好不由一怔,旋即回过味来。
“响玉……?”她嗓音沙哑,却噗嗤笑出声来。
是了,王添上一点岂不正是个玉?
这会儿,响玉才惊觉自己蒙在面上的黑巾早已在兵荒马乱中落了个干净,他面色微红,低咳两声以掩窘态。
见祝好瘫在土堆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响玉急忙解下水囊。
他的确是教宋携青遣散了,响玉不甘,时时惦记着再为少君尽份力,可若跟在少君左右,不出一日,铁定会被少君察觉,于是,他便不知不觉地尾追了祝好一路,混入随行的队伍中,他想,她既是少君的意中人……护她与护少君当是差不离?虽则……他曾对此女心存芥蒂,嗤之以鼻,不过……
如今,他已对这突然冒出的少君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响玉唤来掘救祝好的军士已操起家伙转救他人,他轻扶起祝好,身子埋压许久,可不得活络一二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