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尖石擦着祝好的耳廓坠下,她捂耳的指缝迅速渗出温热的湿意,一旁说什么都得紧紧跟着的王点见了,惊呼一声:“夫人!你就回营包扎罢……况且,云葳将军再三嘱咐,此地交由文将军布防,眼下以秋狄为首的十万军士正朝鹿谷压境……咱、咱们先回罢?”
“若、若是夫人有何闪失,少君他……”非扒下他的皮不可。
祝好随手撕下一截衣摆草草在耳廓胡乱一裹,分毫不见退的意思,“鹿谷一策由我提出,布防行军乃是阿吟筹划,众军皆知此计险峻,仍愿随我与阿吟共济,如今阿吟坐镇大营观机而动,将士们亦各守其职,既如此,我岂能独善其身?”
王点抱头蹲地,暗自叫苦,他一时竟不知少君与她谁更倔些,这便是众人口中的……夫妻相么?
举目四望,谷内布防已妥当……粮米是一粒不见的,兵卒是稀疏不足千人的,唯见上顶以精铁加固的战车齐整地列阵于谷底,教人摸不着头脑的是,每辆战车的后尾皆缚有枯枝,如蛰伏在谷内的兽群拖曳着尾翎。
很快,探马来报,敌军距此不足五里。
仿佛为应和军报一般,谷间的碎石坠得愈渐急促,祝好问:“几时了?”
“将至未时。”
前方传来军士们中气十足的呼喝,是文将军在集结部将了。
望着谷间随风波而涛涛的绿浪,望着自岩壁不断滚落的碎石,连脚下的大地也隐隐开始震颤,祝好的面上终于渐渐苍白,掌心沁汗不止。
她不怕么?
自然是怕的。
可若此战得胜,己方的损耗较之敌军,不过九牛一毛。
主力精锐尽在阿吟的麾下固守大营,定当无恙,而她……本也不属于此朝,若败或死,她也只是……也只是回去?不对……她回哪呢?百年之后,她也已经寿终正寝啦,那便是……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么?
祝好仰躺在地,云翳之下不透半缕天光,她却笑了。
她偏要徒手撕开这重重阴霾。
第109章山崩
秋狄王亲率五部小国集结的十万联军直奔鹿谷,大军浩浩荡荡,天地间竟也为之震颤,仿佛山川日月也慑服于铁骑之下,秋狄王志得意满,有此雄师,何愁大业不成?
待他踏平瀛国,洗劫瀛宫,再徐图达拉,引诸部小国归附……
铁骑万万滚如雷,激起山壑砾岩,风沙迷眼,天地渐晦间,眼前豁开一道狭隘的谷口,秋狄王率十万军士勒缰止步,但见谷内黄沙狂卷,战车的橐橐声刺破尘霾,直逼联军内耳。
十万铁骑已驻,山谷之内却因行军之声而地动山摇……毛头小子所言非虚?鹿谷果真埋有达拉驰瀛的援军?
秋狄王心焦如焚,却也深谙功成在即,更当慎之又慎,秋狄王先令弓箭手列阵于前,直指谷内,每一支的箭簇上皆携滚滚火球,万箭齐发如流星坠地,听音辨之,或没入血肉或没入土木,夹杂瀛军凄厉的惨嚎响彻鹿谷。
镶满长矛利刃的战车自弓箭手阵后隆隆上前,只听秋狄王一声令下,王旗挥动,五万先锋随战车突入幽谷,余五万精兵列阵谷外,以防伏击。
秋狄王至死不忘此景。
大军长驱直入,狭谷渐阔,平丘之上,瀛军战车在风沙中奔逐,所过之处席卷滔天尘浪,竟教人辨不清天地四方。
秋狄王心头电转,除却奔逐不止的战车,纵有风沙遮掩,所见也不过是三三两两的老弱残兵!且瀛军哪有半分死战之态?个个藏头露尾,行迹诡谲难测。
何来达拉援军?何来瀛国主力军?
瀛军用以发号施令的金鼓声声荡在谷岸,以排山倒海之势碾破耳膜。
秋狄王心知中计,正待撤军,一阵地动山摇摧毁前路,原来自始至终皆非行军之势,而是——
山崩。
山谷两岸的岩壁有巨石滚落,参天古松也不免压弯了腰,随落石一道坠下,方才犹在躲躲闪闪的老弱残兵竟似鼠蚁虫蛇般遁没了影,强风自谷口灌入,秋狄王眯眼追着一缕尾风望去,总算窥破瀛军的狡计。
山谷的平丘之上,林立铁皮坚盾搭就的数众天棚,而兀自奔腾的战车之上皆有精铁护甲,驭手俱藏身在坚固的车棚之中,方才风沙之所以蔽日,只因车尾束有木枝,战车一动,自当扬起障眼浪尘,伪作千军万马之象!
眨眼间风势已止,磐石古木轰然砸落,联军士卒甚至不及惨呼便教山崩所埋没,秋狄王急整残兵击鼓传令,方退半程,驻守在谷外的五万军士竟疯也似的向谷道内涌来。
鹿谷之外,瀛军大旗招展,燎火的拒马横阻联军退路,外有投石手火攻,将谷道外的五部联军逼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霎时间,原本训练有素的联军阵型大乱,再且,所谓联军,各有其王,各司其主,诸部本难同心,眼下溃作散沙,自顾奔命。
忽见前路荡开一方空地,溃兵不管三七二十一争相策马前冲,紧随而来的,却是全身失重——此谷竟背抵断崖!崖际之人窥清欲退,奈何身后的溃兵一波波如巨浪拍来,推搡着齐齐坠下。
地动山摧,岩壁滚石如雷倾轧——
与此同时,花江对岸升起一束绚
烂的旗花,云葳将军率余部架设浮桥,直取秋狄粮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