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酒囊饭袋!还愣着做什么?!给朕杀干净了!凡斩一人者,晋一爵!”
言罢,两方人马扭作一处厮杀,江稚与梅怜卿的人手显然不足,且有栓子以爵位诱之,很快便败下阵来。
梅怜卿眉头一皱,扬声道:“方才诸君皆都充耳未闻是吗?!尔等听命的陛下,不过是个假货!时至今日,诸君还辨不明当效忠于何人吗!如今国难当前,竟要在此自相残杀,徒损国力?”
厮杀声一瞬即熄,众人面面相觑,皆露迟疑之色。
栓子见势不妙,指着梅怜卿对一侧的卫长道:“愣着作甚?将他押入监牢!”
卫长左看看,右看看,见局势未明,胜负未决,他踟蹰良久,仍是唯唯应诺。
梅怜卿当众缚上镣铐,押下之时,仍在高诵慷慨陈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栓子闻言不过嗤笑一声,眼底尽是讥诮。
栓子转眼江稚,忽而莞尔,“对了……你莫非以为是黎清让抑或梅怜卿纵得太医署的火?非也,是朕。”
江稚惊觉不妙,望向太医署的方位却只余大火过后的浮尘焦烟,只听其人慢条斯理地续道:“朕啊,将你我的兄弟姊妹……尽数、尽数丢入大火之中……此刻大抵已烤得焦香四溢……哦,以及今晚未赴黎家婚宴,却参与此等谋逆之罪的朝臣们……”
江稚面上的一派淡然寸寸崩裂,他自袖中拔出匕首,栓子见状,往后一退,大喊:“兰元!”
不及动作,由远及近传来敲打铁器、砸杯摔盏的喧哗声,仔细一听……甚有与市集无二的吆喝声。
不知为何,恰在此时,无以数计的百姓操着铁锅菜刀甚至是顺手折下的木枝,扛起扫帚,如潮水般推挤着涌入宫门,宫中余下的卫队不得不分神固守在二门之前,却迟迟未能将人潮驱散。
自然,百姓是万万杀不得的。
百姓见状,愈发地有恃无恐,起初只是零星的一二人闯入禁苑,一转眼便不可胜计,齐声震天般呼喊:“暴君还民翎王!复瀛室正统!暴君不当为君!”
最终,直贯正乾殿。
一切的宫规秩序,在此刻彻底崩坏,昔日温良驯顺、任权贵欺压的百姓,个个目藏千刃,寸步不退。
栓子退。
而此时,无人留意的高台一角,宋携青已悄然立在月台之上,亦是自方才拖尸的偏处,本当葬身大火的皇子公主,及一干大臣或疾行或徐步而出。
宋携青仍端着一副清风朗月之姿,他掠向栓子与江稚,在心中稍稍一捋,如往常一般朝栓子一礼道:“陛下。”
可眼下这般境地,“陛下”二字落在栓子耳内,却与讥嘲无二。
早在一个时辰前,宋携青隐有猜测后,便与黎清让擦身转往太医署,暗中救下众皇嗣朝臣,至于此番闹事的百姓,亦是出自他的手笔。
瀛国素无宵禁,这般时辰,街市正喧,游人如织商铺林立,他虽声名不佳,到底贵为本朝帝师,且再抬出素有贤名的翎王,民间又早积怨于皇帝,民愤如火,何愁事不成?
一传十,十传百,便成眼下的滔天之势。
唯有境下生乱,拖延时辰,直至她出现。
而况,纵使禁卫与飞龙卫再如何忠于皇帝,也决计不敢伤及百姓分毫。
江稚与宋携青的视线一触,互一颔首。
栓子目眦欲裂,心头狂跳,掩于皮囊之下的戾气如野火燎原,几近迸发。
他猛地大张两臂,厉声一喝:“杀了!全杀了!管他是何人!可是百姓!全杀了。”
月台之下,无一人动,亦无一人站队。
也是,在未见真正的胜负倾向前,谁先动,谁便是那出头之鸟,往往最先引火上身。
正待情势焦灼,百姓惶惶聚于下方,一众混乱不堪之际,众人的耳畔蓦地炸响齐整而干练、声声震心的脚步声,更挟着铁甲摩挲、兵刃相撞的肃杀之音。
众人举目遥望,但见旌旗猎猎招展,其上赫然绘着瀛国与黎家军的徽纹。
至此,胜负便已敲下,只是在众心下抱惑,本当为苍平侯“追妻”的行军为何竟现身宫闱?
再且,领兵之人竟正是云葳郡主,而她的身侧还随行着一名女子——髻子已散,裙衫沾染尘泥,形容好不狼狈,却难掩女子眼底一痕韧如青竹的奕奕神采。
隔着千军万马,隔着万万百姓,祝好与宋携青撞上眼,二人遥遥对望,皆是一笑。
两个时辰前——
当是时,行军再起,风沙漫卷,祝好只在原地怔愣一瞬,旋即一扯缰绳,再度奔上。
她驰骋于军后,对梅怜君可谓是穷追不舍,心中却已分明,阿吟方才所言句句在理,反倒是她自己……先前所见太过狭隘,她不当站在宋携青、不当站在瀛宫之内,皇室宗亲的生死关上妄想对阿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应当站在霞阳百姓、站在五千兵卒与阿吟的情境下铺谋设计。
于是乎,祝好定神再思,将各方利弊细细捋清,方道:“阿吟,对不住,方才是我事急,多欠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