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怜君垂落拦在门前的手臂,她低声道:“嗯,小花的确不是一人前来,与她同行之人……”
她抬眼望向宋携青在朝阳下若明若暗的神色,梅怜君一字一顿地道:“他死了。”
“肋下三刀,没能熬过昨夜。”梅怜君少见地哽咽,“小花……小花也快……宋琅,你可是知道些什么?她既在风斋藏身三载,你可清楚此事的始末根由?小花尚未同我道清……是江稚这个狗皇帝伤的她么?小花到底是……”
“人呢?”
只简短的两字,梅怜君便已了然道:“死人自然不能留在大长公主府,我趁着夜色,遣人置了一副寻常人家的棺木,我虽觉着此人面熟,一时却是忆不起……是以,将人暂葬在城外的西郊林了
……”
“多谢。”
……
纵是千里良驹,也耐不住彻夜转圜奔波,待宋携青赴往西郊林时,日已高悬中天,马儿蔫蔫地跪卧在被晒得热烘烘的土地上大吐气。
既是昨夜新葬,新土翻动的痕迹应当很显眼,宋携青目力极佳,想来被梅怜君遣来的那几人也觉着晦气,无不是打着早埋完早回府复命的算盘,故而宋携青刚入林间不久,便瞧见远处一方异样的土色。
自听闻那人的死讯,宋携青的心便失了常律,将才策马时虽蹦得急促,也还算有序,反观此刻,宋携青每行近一步,心跳便愈发狂乱,说是蹦出胸腔也不夸张。
下肢好似缠着不可见不可触的藤蔓,他的每一步无不是重若千钧,若是强行增速,便有万针钻心之痛。
他不明白,此痛从何而来,因何而来。
失去的恐惧无端漫上心头,如潮水般几欲将他溺毙在其间,可他……何曾真正拥有过什么?
林间的光影几度变换,终于,他立在无碑的新坟前。
一颗颗比豆大的水珠接连砸在新土之上,洇出深深浅浅大大小小、或圆或扁的水痕,宋携青仰首望天,只见长空无云,日和风暖,宋携青怔忡抚面,触及满手的湿凉,他愣在当场。
……他哭什么?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宋携青屈膝将十指嵌入新土。
他的两手不受控地颤栗,连及浑身的血脉都好似在逆流。
林间风起,晃动一树新绿,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与泪一同渗入坟土里的,还有鲜血。
绿得晃眼,红得腥目。
他究竟在因何而哭?不过是一个满口荒唐话的泛泛之交。
染血的十指不见停,鲜血淋漓的指腹终于触及棺木的一角,他颤着手抚上糙木,身后蓦地传来枯叶踏碎的细响,宋携青攥紧一块锐利的山石,正要转身,忽听一人道:“宋携青!你好好的掘人坟墓做什么?”
宋携青曾不止一次在梦中听闻她的声音,梦里的女子艳比骄阳,一笑便可教天地失色,世间万万,皆不及她。
自他第一次梦见她,听她唤他携青,对他笑,他便开始不正常了。
那人分明是于殊的容貌,却偏称自己是女子,见着他时,更是不由自主地将此人与梦里的女子相重合。
母亲曾问他,为何执意取“携青”二字作表字,既无典故,亦无出处。
宋携青不知。
好比眼下,他不知因何而泣,为何执意寻个骗子,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梦见其女。
“宋携青……你别哭啊。”
她此前也同他这般说过么?为何如此耳熟?
“……翩翩?”
是这样唤吧?
第87章绝色
宋携青在天光未晓便入了宫,且未随一亲从,就连自小跟在左右的响玉也未带上,响玉哪肯听,揣着柄单刀巴巴尾随其后,愣是被宋携青的一个眼风钉在原地。
无法,响玉只好慢慢悠悠地从风斋一路逛一路摇回宋府,他在府邸中用罢午膳,懒倚在府阶上晒太阳,正当昏昏欲睡,忽闻马蹄声渐近。
宋府门庭清寂,仆从寥寥可数,既无专职的门房,也少有人驻足府门前候客,府里的兄弟们偶尔闲得慌了,便在门前小站片刻,只在逢时遇节或得朝臣拜帖时,方着意安排底下人叫门。
是以,当响玉揉着惺忪的睡眼,望见马背上高坐的身影时,惊得险些从阶上一骨碌滚下,响玉的一双眼揉了又揉,腮帮子捏了又捏,他再三确认并非在梦中,一时间,响玉只觉五雷轰顶,偏又苦寻不得他人与之共品眼前的奇观。
少君的鞍前不止他一人,不仅不止他一人,另一人甚至是个姑娘。
小娘子瞧着约莫只比他长几岁,鸦青云髻略显松散,素色罗裙衬得其人娉婷婀娜,偏生衣肩没由来地洇着水痕,小娘子凝脂般的面容上,眉眼清丽,眸似星眉似柳,如此仙姿,倒要教斜里的一株蔷薇失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