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携青踏出祝宅,撑着外墙徐徐向前,怎耐心口的刺痛来势汹汹,犹如受以剜刑,他浑身冷汗透湿,因她而生的绛紫咒缕再次攀上宋携青的颈,他失却神力,再难抑制其咒频密的滋生。
世间唯祝好可救他。
宋携青回首,眼风掠见一方翠青披帛迎风招扬,祝好提着裙摆,面色红润,步履如飞地朝他奔来。
他倒在地上,一双眼落在祝好身上再难移开。
她为他而来。
春光明媚,她远胜春光。
第53章吃醋
宋琅儿时曾随父远涉列国,也是在这时,将他心间引以为傲的家乡彻底击碎。
诸国昌盛,广土众民,虽不乏敌国外患、兵戈扰攘,民生国计却比淮城不知高上几筹,淮城不过方寸之地,且因坠星之患,仍有不少土地难以开垦,随着淮城人丁见兴,宅舍也越发挤密,致良地匮缺,父亲为此,不吝将历代城主所居的淮宫拆毁,独留别邸松鹤居供一家子居住。
宋琅曾捏着父亲的衣袖,问他:“为何他们有国庇荫?我们却无国?为何他们的家国之阔,而我们只可囿于一城?”
宋令笑着抚摸他的脑袋,“既如此,待琅儿成人,便为淮民创造一个国度吧,让淮民有家亦有国。”
他的父亲为此城而生,宋令倾尽一生,远游诸国为此城开拓田畴,推行贸易,与众国商贾互市,待此城日趋繁盛,他一卧不起,猝然长逝。
原不屑此城的邻国各部,开始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
少年背上行囊,离乡背井,只为承父未竟之志,亦为他儿时的壮志书上终章。
宋琅势如破竹,进士及第,得瀛帝赏识,擢太子太傅,那年他将将十七。
太子非瀛帝长子江稷,而是他五年前送往大庆为质的十二子江稚。
泺源五十三年的某一日,瀛都霖雨不绝,百官持伞立于白玉阶,只为恭迎太子回朝。
只听一阵山呼海啸的朝拜之音,宋琅举目,正与高踞玉辇的褚君视线相撞。
彼时的江稚年及十四,他身骨羸弱,面色透着非比常人的白,把玩玉璲的十指早已被他啃啮得不成模样。
太傅的官服与一众百官有所不同,宋琅立足人丛颇为惹眼,江稚被宦官拥护在华盖下向他行来,尚幼的褚君朝宋琅盈盈一笑,恭而有礼地一鞠,“老师。”
天宇乍劈沉雷,瀛都陷落昏黑之境。
江稚向学、颖慧,依师百顺,宋琅虽在庙堂备受以长皇子江稷为首抑或以其余皇子为党的政局漩涡,哪怕他再身心疲惫,只要面对江稚,他必倾心施以最好的训育。
泺源五十四年,遂平帝姬受困行宫,因焚如之祸破相,灼烟呛失其嗓,此后,被帝王视为掌上明珠的小公主,再不能言。
泺源五十五年,瀛庆二国僵战,瀛败,溃退的五万瀛军遭达拉截击,活埋。
泺源五十六年,长皇子江稷亲征伐庆,大战在即却不知去向,惹得举国哄传,有言殉难疆场,有言畏战潜逃。
同年,瀛帝病笃,命宋琅只身入朝銮殿面圣。
偌大的宝殿唯帝王与他,瀛帝干瘪的肌肤依附在嶙峋的骨骼上,他目露无上威赫,以浑浊的嗓音问言:“太傅以为,朕的皇儿,谁人堪当帝位?”
瀛帝久已立江稚为储,此问无异于为他题好了答案,若他言西,与奸党何异?宋琅却屈膝座下,斟酌一二,坦言道:“若长殿下尚在,当属长殿下。”他默了默,添道:“长殿下过甚念及手足,谓之一憾。”
帝王冷笑,“朝中百臣,唯尔诤谏,可有些话,太傅亦令朕的脾胃心肝没少疼……朕对你,有惜才之情,亦不乏嫌恨。”
宋琅拱手低眉,“臣,失其德言,难堪太子之师,负陛下重任。”
帝王耳闻并未动怒,反之哈哈大笑,“依你看,太子何故不堪任?”
“太子虽慧,却囿于阴,难施以稷。”宋琅抬起一双没什么神采的眼,“太子虽有铁血手腕,然难承民生与良臣,宠用宦官,且时下的大瀛,当施仁政。”
帝王缄默一瞬,朝他招手,“琅
卿,你上前。”
龙椅与朝臣所立之地隔有十阶,等闲不可越。
宋琅垂眼,挺直背脊,他仪态清致的拾阶而上,最后在阶墀立定。
帝王亲手交予他两道密旨,一道谓之淮城重归国下,以己城之治而治,大瀛二十载内不得干政,十载内赋税酌减,若邻邦犯淮,瀛自当倾国抗敌。
而另一道,命宋琅在他驾崩之时启封,宋琅虽未睹,心下却已彻悟此旨之意。
“琅卿已有三载未还家了罢?回去给族亲报个平安,也好安抚淮地的百姓。”年迈的帝王眺望铺陈入殿的暮晖,残阳横越一侧年轻气锐的臣子打在帝王微颤的指节,他的眼神蓦地变得苍老且空寂,“去吧,琅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