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边岸与甲板交界处商讨的几人终于要动身上岸,谢上卿与褚知见得以暂缓半口气,却在这时,隔岸忽地奔来四五人,以他们的方向正好对上她与褚知见的眼。
一刹那间,火把骤亮,凡甲板携刀者齐齐将刀锋指向她二人,褚知见情见形势之劣,立时为她松绑。
空气凝结一瞬,光焰映着锋刃,就此拉开战幕,祝亓决心杀她二人灭口。
谢上卿有些功夫傍身,怎耐褚知见日日喂她饮下软筋散,教她暂难伸展此技,眼见砍刀迫近,她只得侧身避开,喘息间,斜刺又一柄刀刃挥进,谢上卿走避不及,不过几个呼吸,硬铁斫入皮肉之音在耳畔竟如惊雷炸响,她不觉疼痛,褚知见以身为她挡下此刀,甲板上血流成渠,谢上卿顺势将他推入苍泽之水。
她退步,也跃入滚滚苍泽。
……
祝好虚弱地睁开眼,“所以,谢姑娘想让我成为你与段湄洇的助力?”
谢上卿点点头,顺手为祝好掖好被辱。
“谢姑娘,请回吧。”祝好的嗓音似凝着经年不化的风雪,“我不会与你抑或段湄洇为盟,你二人可已报官?上年我虽将此事呈报府衙,只是到底未能寻得遗失的织锦,我虽疑心祝亓,奈何不得实证,因此,府衙无法搜检良民居所,只得以’水寇行劫‘定案。”
“而今在他所辖的船只上闹出人命,若你二人共告祝亓,府衙势将搜查他的居所,待衙役寻获我遗却的织锦,府衙定会遣人与我这个失主确认,只是……祝亓再怎么蠢,想必也已将库房处理干净了,若只凭你的一偏之言,祝亓却是定不了罪的,反倒会因此引火烧身,你二人整备好实证再行报官也不迟。”
“何为实证?”谢上卿挑眉,“我记着,祝娘子当年状告尤衍那蛆虫,亦是不管不顾,只拼力死闯,不惜受笞惹得满身病骨,祝娘子,我真的很佩服你。”
“事关友人,旁及家父,怎能不拼命。”
“祝娘子,你悔吗?”
痛悔因旧案令自己沉珂宿疾。
冗长的寂静后,谢上卿耳闻她琅琅二字:“不悔。”
祝好侧身,“谢姑娘,回吧。往后也不必来了,至于此案,若府衙来人,我会如实见告,但我,不会再做此外多余的事情。”
谢上卿还想再言其它,屋门却已敞开,有一郎君步入,他神色冷峻,唯望榻上的女子时,眉宇稍有动容,“谢姑娘,家妻倦乏,恕难待客。”
言已至此,她只得起身作别,临行前,谢上卿向着祝好深鞠一躬,她行经宋携青一侧时,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仔细端量后,谢上卿不禁目露惊怔,下意识喃喃:“青天大老爷,简直一模一样啊……”
待谢上卿离去,宋携青正要退出里室,榻上之人却喊住他,“宋携青。”
他眼里隐有期冀,“你说。”
“谢谢。”
……
醇舍临窗的雅间上置一株盛绽的牡丹,这是陆珏特命小仆在此城顶顶好的花肆择买的,众言女子怜花,美人更如是。
果如其言,乔眉低敛眉眼,一错不错地盯赏置之瓷瓶的牡丹,其花艳冶,衬她却在一瞬失光落彩,美人较之牡丹,更称得上一句“国色天香”。
乔眉抬头,耳铛坠着的明珠轻晃,她抿唇,“陆公子,谢谢。”
“欸,你们女子,惯以言谢搪塞男人,左谢谢,右谢谢,累不累呀?倒不如拿点实意。”陆珏一手支颐,“乔娘子当知,小爷我今儿个约你,并非为了听你道谢,而是等乔姑娘给个准信。”
今日却非俩人头一次私下晤面,犹记第一次私约,是在祝好跌入花池,药石无医的那次。
淮城的大夫无不婉劝祝家起备后事,祝娘子年岁尚轻,她那样好,阎王殿怎可说收就收呢?
于是,她朝陆珏递上拜帖,陆珏甚是大方地将自己随侍的医属遣至祝宅,这才勉强保下祝好的性命。
望门贵族之家的医属到底与平头百姓之家有着霄壤之别。
至于陆珏所谓的准信……
乔眉听见身前人轻击木案之音,“乔娘子,后日,我须启行岐州,稍作休整行将上京。”
“来年开春,正逢大成立国百年,圣上与太后极其重视国诞之礼,除祭天地、祭开国圣主,乐府女官亦在筹议大典。我嘛,确乎不才,并不与旁的高门子弟一般望跻身朝野,而是打算在乐府谋一闲职,今朝国安民泰,四海晏然,我为国之大庆而舞乐何尝不是另一种报国的方式?”
“论说寻乐子,我自诩翘楚,欸,小爷我的这双眼只辨明珠,而你,正是我选中的珠翠,来年乔娘子若得以在国诞之礼为国之百岁拜寿,我入乐府,乔娘子即作乐官,何乐不为?”
百花楼丛集佳乐,名扬万里,这便是陆珏亲临淮城的目的,乐府于世家子弟而言,委实算不上什么官,不过是为宫中诸礼筹备舞乐,迎个喜气。如他这般高门子弟合该鄙夷不屑,家亲更不允他打这门主意,是以,陆珏只得凭自己筹谋。
乔眉不论处事不惊的脾性,还是一手艳压花楼诸妓的箜篌,无不教他折服,陆珏本愿以财帛自老鸨手中直接将乔眉收归麾下,岂知半路杀出个祝娘子的堂哥……
所谓乐官者,乃开国皇帝特为精擅吹弹歌舞之女所设之职,然将百年,世人对此职的看法仍是褒贬不一,说白了,区区一个以艺侍人的女流,怎配以“官”相称?要知道,大成未立之时,以色以艺侍人的女子,只堪贱籍。
百年前,武者以血肉筑国,文者以笔墨作剑,乐者亦以琴弦为戟,今朝太平年正是靠前人女子及儿郎所共济。
“陆公子。”乔眉的神情难掩其悲怆,“我的手,弹不了箜篌了。”
陆珏笑谈,“乐之众,惟箜篌可奏么?再说了,京师为何地?大成之国都,高世能人的云集之地,乔娘子的手伤未必不可治愈,难不成,乔娘子今生已决心不再与乐为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