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灼天,似火燎原,自天际烧至山峦。
宋府之外,歇着两架马车。
祝好立在门下,抱臂睨他,“你将我关在家中数日,不仅打算将我强绑着丢去淮城,今日阿吟成婚,竟也不愿携我同去?”
“我便不能待阿吟的婚仪终了,再行去淮城么?非得赶在今夜?非得此时不可?”她的眼睫低垂,颇有一丝楚楚可怜的意味,“原来那日你说要与我成婚,不过是权宜之计,是也不是?你至始至终,只是想将我送走,对么?”
宋携青静默须臾,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想去黎府?既无请帖,以什么身份呢?”
祝好叉着腰,明眸清湛,“
以百年之后,你家眷的身份。”
他不置可否,她有些小聪明,偶尔一张嘴也不饶人,有些时候,他甚至辨不过她,可偏偏偶或一时,她却不知如何变通。
“何须百年之后?”他明知她眼下在故作可怜见的,却遏制不住不去在意她,宋携青行至她跟前,顺其自然地裹着她的手,“我是想送你去淮城,当日许下的婚事却非为着障你的目,更不是为着搪塞你。”
“我是……翩翩,我是真心求娶你。”他顿了顿,飞快改口道:“我是真心入赘祝家……”
祝好倒是不拘这些个小节,她径自打断道:“宋携青,你行将辞官了,对不对?”
宋携青一怔,此事他不曾与任何人提及。
至多不过是将府上本就寥寥的奴仆遣散,以及将祈安送去偏州暂避风头。
她的出现很是玄妙,一字一言更是奇异,她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百年之后的人,他信,然共处已久,他却从未探问自己的结局,瀛国、淮城的结局、乃至他与她之间的结局。
缘由无他,他信她,喜爱她,是以,不愿利用与她关乎的任何一切。
今夜注定诡谲,流风隐伏刀枪剑戟。
自那日宫中归来,他便听闻江稚命江临前去庆国和亲。
瀛庆往来便利,传信极速,庆国寄往回音,应下和亲。
今日是梅怜君与黎清让的大婚之日,亦是江临远赴异国和亲的日子,天光未晓,江临已随一众使者登程。
两国愿以和亲止戈,看似尘埃落定,然庆国如今的君主不过是个未满总角的毛头小子,江临岂能真与个稚子成婚?如今庆国的大权尽握在军师还真之手,和亲之事显然是经他首肯,可要说动江稚生出和亲的心思,绝无可能是还真的手笔。
宋携青将视线落在祝好身上。
眼前的女子似已窥破他心中所想,偏头一笑,“是我。”
“为何?”
“我不愿见你娶江临,便以和亲游说陛下……”
他倏地笑了,屈指在她额间轻轻一弹,“翩翩,今夜事忙,莫要拿我玩笑。”
祝好反捉住他的手,亦是一笑。
“我不愿见帝姬死于宫变,她何其无辜,不是么?”浅薄的余晖下,女子眉目清清,淡得行将随风散去,“正如你执意在月出前送我离京,护我远离风波。”
宋携青蓦地一怔,一双眼再难从她身上挪开。
她果真无一不知,今夜朝臣多赴黎家喜宴,席上一准喝得烂醉,正因如此,今夜当是宫变的不二之选,只是宋携青不知,若无和亲一事将江临送走,江临行将殒身此乱。
还有一事,他虽知宫变的主使是梅怜卿,然他身后定有旁人坐首,此人么,宋携青虽有一二猜测,却有待确证。
他独自一人从淮城远赴瀛都,一人暗夜行舟,看似步步稳当,实则内里也少不得惶然、无措。
祝好踮脚,在他下颌落下一吻,“宋携青,别什么事都自己扛啊……”
她抬手指天,“你瞧,日未落,月未升,不如这样,宋携青,我答应你,今夜便离开瀛都好不好?不过……你且留片刻,我们好好谈谈。”
她身在百年之前的瀛朝,哪怕先知百年,也惊觉世事根本由不得人掌控,更何况,她已稍稍更改命轨,原该殒命今夜骚乱的帝姬,经她的游说,借和亲趋避百年之后史册上既定的死局。
阿临在庆国虽比不上在大瀛的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但至少……性命犹存,还真此人既是大成的开国之君,亦是他一手倾覆瀛、庆二国,他登上君位不曾诛戮瀛朝旧臣,只将无所作为的蠹虫罢官遣散,庆国的皇权久已蛀空,宗室凋零,新君年幼,权柄尽落在还真之手。
还真没理由取江临性命,行将覆国的帝姬于还真而言无害亦无利,加之江临姑且算作宋携青的学生,还真凭着宋携青不费一兵一卒入驻淮城,他登极后曾屡次宴请宋携青入朝为官,是以,还真看在宋携青的情面上,庆国大可容下江临。
人活着,才有重新执棋的可能。
宋携青与还真应是旧识,具体的渊源,祝好却无从知晓。
自始至终,她所依托的,不过是百年之后史册上半真半假的载记,以此窥探、更改此朝本应既定的命轨。
相对的,一招不慎,便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