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瞬的怵意早已烟消云散,梅怜君昂首扬眉,道:“我若执意去呢?兄长又能奈我何!如今边境告急,庆国虎视眈眈,朝中竟无一将敢于迎战,祖母当年夺回的霞阳关眼看又要陷落,而今,祖母年事已高,便由我来代她!”
“我非兄长,贪生怕死求生害义,只缩在庙堂做个巧舌如簧连自家妹妹都打不过的文弱官吏!”
梅怜卿猛地按住胸口,强压喉间行将窜上的腥甜,“你当真要去送死,是吧?不论为兄如何苦劝,你仍执迷不悟,是吧?”
梅怜君脊背直挺,目光坚毅,“君王昏聩,臣子却不可随之沉沦,我虽是女子,却不比男儿差,我亦想救家国于危难,救民生于水火。”
“救国于危难?”他颤声冷笑,他的妹妹是有多天真?
“你可知此去便是赴死?瀛国岂止是无将?根本无兵可遣!所以黎清让他不敢去!你以为如今是什么盛世明君的好日子么?你以为,你此去霞阳会有人顾你的死活吗?梅怜君,除却祖母与
我,谁会在意你的死活?”
他厉声再问:“即便如此,你仍要去送死,是么?”
“我不去。”
梅怜卿闻言,脸色稍霁,却又被她的后话气得不清。
“哥哥,我若不去,还有谁能去?霞阳的百姓又有谁在意?”梅怜君咬唇,“我可以不去,提前是有人能去!”
“这些与你何干?家国兴亡,何时轮到你一个闺阁女子操心了?!”他强压火气,一字一顿地重复:“为兄最后问一遍,你当真要去送死,是吗?”
“阿兄,我不是去送死。”梅怜君扬起下巴,对上梅怜卿愠怒的眼,“我此一去,是教霞阳的百姓,好好的活下来。”
“是,小妹知晓,我此去八成……九成……十死无生,可那又如何?”她忽而一笑,反问:“我只需撑上半月,待霞阳的百姓安然撤出关中,我虽死,她们却生,如此,便是我赢了,不是吗?”
“混账!”凌厉的掌风迎面劈来,梅怜君不避不退,生生受下一记耳光,“你既连死也不惮,想必旁的更是无所畏了?”
梅怜卿朝门外待侍的下人吩咐:“打断小姐的腿。”
……
祝好一觉醒来,已是翌日天明,打眼却在陌生的厢房,身上已换成干净的衣裙,膝处的伤亦已敷好药,甚至已结起一层薄痂。
她屈膝一闻,药香清冽,正是出自摊档小童的瓷瓶伤药。
思及此,祝好忽觉蹊跷,卖药的小童怎的还未来府中讨银?
正思忖间,厢房外隐隐传来低语——
“祝小娘子可醒了?府外来了个作书童打扮的小子,道是寻祝娘子讨药钱,人瞧着灰头土脸的……莫不是招摇撞骗的小骗子?竟敢骗到咱们府上……”
“尚未醒罢?少君早间离开厢房时还特意叮嘱了,不得叩门打搅,由着姑娘睡。”
“依你之见,我这就去将人打发了?”
“……我何时说过这话?”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下,直至瞥见房门大敞,自里步出一位俏女娘,俩人方闭口不言。
祝好走起路来倒是无碍,只碰着伤处才觉着疼,她步履轻盈地上前,道:“快带我见他。”
俩人见她如此急切,一想少君待这位姑娘格外上心,时不时出入其居所,更是不敢怠慢,忙在前引路。
但见那小童果然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原本还算白皙的肤色不知怎的竟沾满烟灰,细看之下,两鬓的头发丝都被火燎得微微卷曲。
祝好皱眉,一面取银一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童嗫嚅道:“家中走水。”
“你前几日为何不来取药钱?今日家中走水反倒……”祝好狐疑地打量他一眼,“敢问你家住何处?”
小童咬咬牙,整整十五枚铜板!他何尝不想早些来?怎奈不分青红皂白的学子只管堵在他们家大门!数日不得出,好在吏部总算是还大人一个清白!若是再晚些,他岂不是得跟大人一同锒铛入狱!科举鬻题可不是小事!
“公孙家。”小童斟酌片刻,眼前的姐姐既然肯买他的东西,想来是个良善之人,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我是公孙葭大人府上的书童,平日里帮着大人归整些书册典籍。”
他家中妹妹自小患有心疾,为筹措药钱,不得不多做些活计贴补家用。
幸得公孙大人收留他兄妹二人,而且公孙大人虽是个朝臣,医术却也相当了得!尤擅针灸之术!每每妹妹患疾,大人无需用药,只消几根银针,便可保妹妹无恙。
只是生自娘胎里的心疾,终究难以根治。
大人的药房里摆着好些奇药,见他可怜,便允他拿些成药去卖,只不过叮嘱他咬定是从江湖游医处得来的方子。
公孙大人既不愿教人知晓他精通医术,那么,此事他自然不敢多言。
却见身前貌若天仙的姐姐眼珠子一转,攥着铜板的手忽地一顿,只落下十枚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