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携青闻言仍端坐在原位,神色不动道:“走?”
祝好只觉莫名其妙,“我们不走,莫非还要在此间待至天明?那李、文二位大人的性命,你救是不救了?”
“于将军,我何曾应允救李、文二人?”
此言一落,雅间内寂静无声,她穿越百年而来,唯一能做的,便是试图抹去史笔上已书的惨剧不是么?可他……他若当真一点儿也不信她,为何随她而来?既随她前来,又为何作壁上观?
“你为何不救李、文二人?”
“应当是我问你,我为何要救?”宋携青逆转酒盏,笑问:“他们二人与我有何干系呢?”
“他们二人是为民请命的良臣,为肃清朝纲,扳倒昏君方在此楼密谋,如今你我既知他二人危在旦夕,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救?”
“朝廷命官说不上。”徒有其名的刍狗而已,他一哂,“我且问你,我是何人的臣?何人的师?大瀛的君主,如今又唤何人作老师?”
她不难品出他的弦外之音,祝好心下生冷道:“你竟也以为……他们二人不过是犯上作乱的逆臣?不足以相救?”
“我从不染指朝政,听得看得探得,除此之外,却不横加干涉。”宋携青沉声道:“除却一朝帝师,我更是淮城的少君,他日的城主,李、文二人死了也就死了,于君有利,于城无害,你且说说,我为何要蹚这浑水?”
他字字诛心、句句在理,祝好的确寻不得半句辩驳,她亦知,宋携青所言于他并无错处,可眼前对坐着的精于算计的权臣,当真是百年之后的宋携青么?百年之后的他,亦是如此想的么?莫非史册载记不虚,他宋琅,弃淮地,入瀛朝,果真只为作个谄媚逢迎的奸佞之臣?
宋携青攥在酒盏上的五指隐隐收紧,指节泛白,她眼下的这副
神情是何意?失望?鄙夷?嫌恶?对他?
祝好扶在雕花门沿,“你不去,我去。”
“我不准你……”
“宋大人宋少君他日的城主大人,你是我的谁?你凭何不准?”
“……”
她完全未将他放在眼里,一语落罢,便已推门而出,身影没入回廊深处。
早知如此,当日在朝堂上应再刺深一寸,省得她伤势痊愈,头也不回地说走就走。
宋携青当下已有猜断,可她撞上的若是巡查御史……
他一揉眉心,不应带她出门的,宋携青起身,如今倒好,竟得在青楼寻人……
无由来的烦躁。
……
青楼可谓是瀛都首屈一指的风月场,虽知李、文二人命丧于此楼雅间,奈何史册上所载不过寥寥几语,祝好放眼一望,但见游廊曲折、雅间近百,要想寻人谈何容易?
话又说回来,祝好虽顶着一副强悍的身躯,却不通半点武艺,眼下无头苍蝇似地晃悠,莫说遇上歹人,纵使真教她撞见二位大人,她又能如何?难不成扯着嗓子干喊“快逃”么?
祝好走得乏了,也懒得费心应付那些貌美标致的女娘们,她索性缩在侧廊暗处,环膝而坐,青砖沁凉,贴着夏衫直往人骨子里钻。
眼下心火烧得近灭了,祝好稍稍冷静,方知自己太甚莽撞,一离宋携青,她孤身一人在异朝异国与离巢的雏鸟有何不同?偏生他如今非是神祇,无法掐着她的行迹,也无法在瞬息间闪至她的身侧……若她自个儿遇险倒也罢,若因此牵累他……
吃一蛰长一智,祝好在臂上一掐,经此一遭,她得长个记性,下回务要沉住气。
她那前夫不是谓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么?不愧是钻营权势的大奸臣!她下回便是磨破嘴皮子,也要以利相诱,教他不得不从!
祝好拾掇好心绪,打算折回寻宋携青,却听前头传来紧促偏又虚浮的步履声,祝好听得来人三两句醉语。
“嗳……那、那两个逆臣的屋子给本官盯盯盯紧了……若放跑半个,便是谋逆同党!你可听得!?待我遣官卒围剿……哼,今日的花酒倒是没白喝!待我面圣……面圣请功……”
祝好浑身一僵,可不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吗?她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地回溯至有宋携青存在的朝代,使得她得以改变史笔书就的行迹。
方才踉跄着醉步而过的,想来便是史册中所载的巡查御史了,他既在此处高声部署,说明此地离李、文二人的雅间尚有些距离,既是刚下的令,青楼定然未及调派人手把门,否则……李、文二人又怎会在众目睽睽下被活活勒毙?
待步履声渐远,祝好方从逼仄的廊角内转出,霎那间,浓烈的酒气混着脂粉香再度将她裹挟其中,熏得人目眩头晕。
祝好步步循着御史的来路,待她行至一处,离廊角已有些距离,她驻足凝神,确定四下无人,方才细细打量起周围。
一间间叩门自然不可取,不仅太过招摇,若遇变故,更是难以脱身……
她低头一闻衣袖襟前无意间沾染的酒气,忽生一计——不若佯装醉态叩门?
可祝好转念一想,若真是误打误撞地寻见李、文二人倒也罢了,若是……她撞见的是二人的尸身呢?更甚者,若那行凶之人仍在屋内……届时,不论她是真醉假醉,都得一同上西天。
不值当,祝好想。
她虽有救人之心,却也不愿平白将来之不易的性命搭进去,只揣着能救则救,不能救便作罢的念头……果然,独自行事终究不妥,当紧的关头少不得需人搭帮,不论其人是宋携青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