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却无嫌恶,二人遂对段湄洇道:“段娘子与乐来不如留下用膳?”
段湄洇还未开腔,乐来便已拉着娘亲往席间凑,“好哇!谢谢姨姨……”
乐来眨巴着大眼,见有几人冷下脸来,忙改口唤道:“谢……谢谢天仙姐姐们!”
最为“高龄”的柳如棠欣慰一笑:“孺子可教也。”
段湄洇一把将乐来拽回身边,“爹爹还在家中等着我们呢,阿乐在这儿吃饱了,留爹爹一人饿肚子不成?”
“这还不简单?唤爹爹也来姐姐这儿不就好了?小乐来,你说是不是呀?”小孩儿一听点头如摇鼓,祝好连推带拽将段湄洇引至桌前,入眼的却是杯盘狼藉,哪还有一道好菜,众人面面相觑,祝好讪讪摸鼻,“喝酒……?”
妙理见样起身,“我去炒几盘热菜!”
“何必麻烦……不请自来已是欠妥。”段湄洇低眉敛目,温温道:“褚郎还在家中等着我与阿乐,今日便不叨唠了,昔年犯下大错,累诸位受惊,想着捎些年礼……”
她的性子较之七年前已然不同,谢上卿见她如今似一只折断利爪的狐狸,莫名觉着窝气,她呛道:“既知不妥还来?来了又急着走?更是有失妥当。”
这话看似尖刻,却教段湄洇破颜失笑,众人见状,也跟着松了口气。
只她仍决意回家,大伙儿一见席上空空,便也不好多留。
众人目送段湄洇拐入街角,心下不免唏嘘,她与表哥七年前假绑谢上卿,幸而二人迷途知返,自主投案,因着二人事出有因,段湄洇当时已怀有身孕,倒是不曾受何刑罚,只判二人伏狱一载,褚知见因此断了科举仕途,只得讨活儿谋生,二人在外走避风头,前一阵方回淮城,打算在此长居。
月儿打西边落,众人也纷纷朝西醉倒,柳如棠素喜闲话,此刻酒意正浓,逮着一个谢上卿便问:“你那前未婚夫施小郎,不是一直惦记着小祝么?怎的今儿不见人来?”
她小声嘀咕:“小祝夫君一去便是好几载,瞧瞧,这不又一个两年?长此以往,我看施小郎未必没戏。”
谢上卿打着酒嗝摆摆手,她从不与他通信,天晓得这些儿?再说了,她本就不喜施春生木讷的性子,无趣得很,若是他哪日升当大官儿,再去他跟前拍马溜须也不迟啊。
乔眉上前低声:“娘又胡说了。”
柳如棠一见是自家在京都混得有头有脸的女儿,她不依不挠道:“乔乔在京都合该知道些风声?”
乔眉蹙眉道:“女儿身在乐府,怎知朝堂之事?只听闻秋末时节陛下拟旨留施公子在京,甚至于召他入宫面圣,怪就怪在施公子一出宫便外放边地任职……与陛下先前之旨可谓有着天渊之别。”
谢上卿闻言轻叹:“看来这书呆子是没机会得本小姐的谄媚阿谀了。”
沉默之后,大伙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凑话,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玉盘大的圆月倒是一如既往地亮锃锃。
众人前脚贴着后脚散去,妙理早已被人抬上卧榻睡得不省人事,院里只余方絮因与祝好二人,方絮因往她怀里塞了个汤婆子,正想将坐在阶沿撒酒疯的祝好拖入屋室,方落锁的大门忽而有人轻叩,方絮因直觉古怪,何人磕坏了脑在夜半三更登门?
却见团团跟圆圆自垂花门一骨碌钻出,两两正立大门,左右晃着一大一小的毛尾巴。
门开的一瞬方絮因僵在原地,随即抿嘴发笑,她一扫阶上正叽里咕哝些什么的祝好,两眼一弯。
方絮因解下围襜递与他,指着院内杯盘狼藉的圆桌道:“别只顾着瞧媳妇,活儿也得干。”
第77章醉酒
寒流霜天的庭院徐徐升起温温暖意,地面积着厚厚的雪却不见化,如飞絮般的碎雪簌簌落在二人的眉间髻上,红木桌上东横西倒的杯盏碗碟已拾掇干净,唯余一缕若有似无的残酒菜香浮动在温软的天风中。
妻子倚在他的肩头,沉甸甸的。
宋携青侧目看去,祝好挽起的云髻缀着细雪,似弯似蹙的远山眉也落了白,宋携青抬起一只手,想拂落满鬓霜白,指腹将触未触之际,却缩回了手。
“翩翩。”宋携青的眼底晕开一抹笑,他垂首在妻子额间落下一吻,低声问:“雪落在你的髻上,也落在我的发间,翩翩,你睁开眼看看,我们像不像共白头了?”
他将她圈在怀里,活似抱着醉醺醺的酒团子,一身浸满酒菜香,宋携青觉着好笑,她分明不胜酒力,却回回不长记性,偏偏硬灌……他想起二人大婚时,她慌手慌脚地将合卺酒一口闷下肚,呛得满脸飞红,倒头便睡。
这当口,祝好忽然在他怀里扑腾,握拳抵着他的胸口胡乱捶打一通,“谁要同你白头偕老?我……我有夫君的!你们休想打我的主意!我挣的银子从不养他以外的小白脸!我只养自己夫君的……我只同他白头偕老的……”
祝好双颊酡红,远比春花更艳,醉眼蒙蒙似掬着一汪春水,她的唇上余有残酒未干,水光潋滟间衬得愈发冶艳,似在清夜待人采撷的一枝醉梅。
宋携青锢着她的腰,俯身欲采芳泽。
尚未撷下一瓣梅,酒气混着女儿家的温香当先钻入鼻,宋携青合上眼,等来的却非蚀人心骨的柔软,而是一道凌厉的拳风。
眼下传来刺痛,宋携青捂着被她打出的一片红,他个挨打的还未哭呢,却见祝好泪眼汪汪地大哭起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珠断线似地往下坠,一颗颗砸在衣襟,洇出深色的花,宋携青见状赶忙接着,哄着道:“谁惹咱们翩翩不快了?我替你欺负回去,好不好?”
她胡乱抹着泪,在他怀里东冲西撞,小牛犊似的,“宋携青!宋携青欺负我!”
宋携青挑眉,“他如何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
祝好扑上来,带着酒香的呼吸拂在他的颈侧,“我才不同他白头偕老哩!他……他!他压根儿不是人!压根儿不会变老,只我会老!待我人老珠黄,两鬓斑白,指不定他去祸害旁的姑娘……他!他坏得很!宋携青没法子同我白头的,只有我会白头……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了……”
怀里的温暖与心底漫上的寒意相互撕扯着,宋携青沉默许久,吐出一句话:“他果真坏得很,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