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是祝好硬拽着他的手包扎的,如今下了水,伤口再次裂开,若被祝好知道,定少不得吹鼻子上脸的同他动气,思及此,宋携青阴沉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斜刺一道杀气迫近,宋携青眈着掺混血与皂水泫滴的血珠,平静道:“若你等想趁此机杀我,不再受制于我,那么,请任便。”
话落,自虚空飞掠一支尖利的枯枝,在宋携青眼珠毫厘之地顿止。
“杀了我,兴许你等得以偷得一刻逍遥,不过……”他蓦然抬首,眼里的戏谑之色昭然,“弑神者,倘使修为在神祇之下,定当身受反噬,死无葬身之地,我如今虽失神识,然尔等,以为自己能够踏出此宅几步?”
他望向一侧的濯水,淡声问:“你也要反?”
濯水盯着他,却不答此问。
虺蛇所化的女子催使枯枝推进一分,尖端直逼他的眼球,虺蛇恨恨道:“我呸!你分明已失神力,何以称之为神?我三妖是你点化成形的不错,可你日日将我们困身此宅,亦不许我们私用妖术,我们虽已得道化形,却活得这般憋屈,还须为你照拂柔弱的小妻子,难道你不该死?”
宋携青屈指弹开枯枝,抬脚将其碾碎,“摆脱我的限制后,你想做什么?”
“尝遍天下珍馐,浪游九洲四海,玩遍漂亮男人,不行?”
宋携青睨她一眼,“不是不行,只是,若非我将你点化成人,如许抱负,单以你的资质再修炼个千百年,也难以遂愿。”
虺蛇气急败坏,“你!”
他眼掠狸猫,视线一时落在濯水身上,宋携青意有所指地问:“琴瑟宫的法器没少下手吧?松樾不曾发觉么?”
濯水猛退两步,“……赤、赤裸裸毫不加以掩饰的威胁?”
宋携青并未辩驳,他一圈圈拆解掌心缠得奇丑无比的布绦,轻淡道:“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助我寻她,若她无事,放你们自由,第二,杀了我,你们三妖亦得为我与妻子陪葬。”
一时间无人作答,在极长的静寂后,反而是宋携青续道:“想好了么?我的耐心已所剩无几。”
狸猫躲在虺蛇身后,轻扯她的衣袖,“姐姐,要不我们……”
三妖皆知弑神的后果,若他仍是神籍,只是暂失了术法……
虺蛇无可奈何,只好咬牙切齿道:“人神,你最好说话算话。”
一语言罢,她与狸猫双双一闪,消失在内院。
宋携青见濯水泄气般的席地而卧,劲风吹起他一缕被汗液浸透的发,他问:“日前,我曾叮问,妙理此去是否真只为归旧乡,你是如何答我的?”
惟有亲近之人方可令祝好慌张失措,而他未失神通前探得妙理近日气数不平,他已然婉言提醒,却不想尚能累及祝好。
濯水干咳一声道:“我借法术探了,的确是正儿八经的回乡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若她自个儿的心思是回乡,奈何半道遭劫,我也就说不准了,您说是耶非耶?我个刚化形的小妖还因擅以妖术窥天,吃了不少苦头……我实打实地尽心竭力了。”
“之所以吃苦头,正是因你试窥天机,若她真只是回乡那么简单,岂会与天机搭边?濯水,你不仅不见长,也未下定心好好修道。”
“……那我也不可能难受了来同你说吧?男已娶,女未嫁的,不妥不妥。再说了,我一个将将化成人的小精怪怎知这些个有关天机的弯弯绕绕?也不曾学过。”她自暴自弃地长叹,“还有,自方才祝娘子的友人入内,我就预先探视她的形迹了,你猜怎么着?因你前些日在她身上下的破术,我为妖身,压根儿无法探得祝娘子分毫。”
言下之意,在揶揄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携青搓揉眉心,“你曾在九重天以天水养息,因此方可出入琴瑟宫与天界,濯水,寻池荇。”
“不去。”她拒绝得干脆,却已自地上起身,当即接道:“我且问你,若你答得好,我定将祝娘子好好的带回来。”
“当年你寻得阿临时,她尚未绝气,你可知?就算那时你不知,如今知晓了,你会停下来
……救她吗?”
自宋携青手心淌下的血水滴落葱翠的草甸,了不可见,“她所服之毒无解,华佗驻足也束手无策,换言之,她既存有一口气在,何故屏气假死?若我顿足不前,岂非亏负于她?”
濯水指尖环着一圈明光,“你既为一条微不足道的锦鲤止步,为何不多看看她?”
“你尚可生还,并非徒劳。”宋携青举步直往宅门,“我知你百年来因江临之事于我颇有成见,或如虺蛇一般想置我于死地?可你再如何问我,也给不出更多的回答。”
“如果当年服毒自决的是祝娘子呢?”
宋携青敛步,眼掠厉风,“没有如果。”
他摒弃一切假设,可濯水却已从他眼中品出几分天诛地灭的阵势。
她对宋携青的情感极其复杂,濯水清楚,他所言的确无从诟病,江临已然服毒,当下虽留有余息,却已书下死符,她也明了,江临的死与宫变枉死之人和宋携青绝无半分干系,亦非江稷与梅怜卿麾下的“叛军”所为,而是江稚自导自演的一场屠宫行劫,只为趁乱铲除以江稷为首的命官。
他也不是不曾对阿临施以援手,说到底,她的这条鱼命还是宋携青捡回来的,她只是不知要将愠怒归之在何人身上,百年前的蛆虫早已死干净了,唯余一个他得以麻痹她心底的遗恨。
濯水抱臂,眉往上挑,尽可能使自己酷肖杀人不眨眼的恶妖,“你就不怕我不去寻?或是,偷摸杀了祝好?”她浮想前几日宋携青昏死时颈上滋生的咒缕,挖苦道:“你与她尚未圆房吧?我若杀她,你也活不成?”
宋携青听着前话没动,闻见后话神色微变,他扫了眼濯水脚下近乎透明的瞬移术道:“凭我连日托你留心妙理,你便当知,我失了神力,而虺蛇与狸猫显然方知,她二妖之所以知晓,是因我不明方絮因为何而来,亦不知祝好的下落。”